南巷北街

弹弹写写涂涂画画

南风行(二)

巍峨的金陵高墙外,一辆不起眼的素蓬马车悄然离开川流不息的队伍,在一旁停了下来。
“宗主,就到金陵了,您看接下来…?”
听到车外传来下属的声音,梅长苏伸出手掀开了侧窗上月白色的帘子,映入眼中的正是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城门,顶处用漆刷了大大的“金陵”二字,在阳光照射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尽管隔着段距离,但还是依稀可以看见块块墙砖被长时间以来的雨水和岁月的冲刷、打磨掉了方正棱角,留下灰白的,缺陷的痕迹。
可它还是傲然挺立着,就像初建成时那样,丝毫未变当年气势。
“这些年过去了,它总归是没有怎么变啊…”
过往的风中卷走一声轻轻的,却充满惆怅的叹息。黎纲看到自家的宗主的表情变得愈加深邃,不免担心他因旧时记忆太过伤神,使得那具如空壳般的身体也要再度受挫,于是出声劝阻道:“宗主,这里人太多,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梅长苏闻声回过神,转过来面向黎纲和随即赶来的甄平,脸上已恢复了平时里的温和气息。他再次抬头眺向那道高大的城门许久,才缓慢答道:“嗯…走吧。”
“是!”
停驻的马车又绝尘离去,啼声中没去了残留的思绪。

“黎纲,甄平,此番回到金陵,一路上我们虽事事都多提防了些,却还是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盯上,所以在这里行事要万分小心,绝不可因为疏忽,暴露了身份。”
进到客栈,梅长苏示意甄平把房里的门窗都检查了一遍,自己在梨花木的椅子上坐下,正色说道。旁边的飞流见苏哥哥面色严肃,也不再打闹什么,靠在墙上静静听着。
“至于蔺晨,琅琊阁那边最近有点急事,老阁主叫他回去处理,脱不开身,这次就不和我们一起回来了。不过这样也好,人少便于行动。甄平,你休息一下,今晚我们就动身。黎纲,你留在客栈里,看好飞流,可不要让他乱跑了。”
梅长苏端起沏好的茶抿了一口,像是没看见其他人脸上的惊讶似的,不慌不忙地说道。
“这…宗主,舟车劳顿,您还是多休息会儿,明天再去不也是可以吗?”黎纲和甄平交换了眼色,上前说道。
“不可。我们多留在金陵一刻,风险就越大一分。”梅长苏抬眼朝他摇摇头,“至于我的身体…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哪里有那么弱?再说了,蔺晨的医术你们还不相信吗?这两年经他调理,我的身子骨已经硬朗了很多,稍微忙碌一点,不打紧的。”
甄平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被梅长苏嘴角淡淡的笑意止住了,“好了,此事先就这样定下吧。时间也不早了,你们收拾好之后,就一起去吃饭吧。”
说罢,梅长苏站了起来,带着飞流走出屋子,留下黎甄二人在原地怅然。
一下午就在几人的各怀心事中过了去。

是夜。
金陵城在漆黑的天空下褪去了白日里的繁华喧闹,安静了下来。街边的大小府邸亮起淡橘黄色的纸灯笼,远远看去,形成一团团朦胧的暖光,很是神秘。
而在这硕大的皇城中远离闹市、人迹最为罕至的地方,昔日赤焰将帅的门府却毫无半点生气,从里到外看一圈,只透出苍凉萧瑟之态。放眼院内,处处不生着杂乱粗韧的野草丛,断裂的窗棂上结了大大小小的蜘蛛网,风一吹,就像是亡魂鬼影似的飘动着,在茫茫夜色中显得格外瘆人。
虽然林府已被下令解封,但却仍没有得到良好的后期修护和打理。人们都对这个地方避之不急,视为不详、晦气的根源,即使是路过也都是急忙快步离开,怎么肯踏进去半步呢?
梅长苏来到院内的祠堂,僵硬地扯出一个苦笑。甄平早已识趣地去了后院的偏门外等候。他伸手拂去了灵牌上积下的厚厚一层灰尘,点燃三炷香,轻轻插在了香炉上面。
一缕青烟消散在茫茫阴影中。
“十多年了,父帅,母亲…我…”
话还没说完,跪在地上的人早已抽搐了起来,两行清泪从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滑落,打湿了多年冰冷的石砖。
不管旁人是怎样看待林府的,对于梅长苏来说,这里都永远是他记忆中不曾改变的家,尤其是在看到院中那般惨淡光景之后,梅长苏体内最后的一点力气顿时荡然无存,使他差点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父帅…如今天下已然太平,您大可放心了。景琰他勤政爱民,是个人人称赞爱戴的好帝王,他没有让你们失望。由他来掌管江山,相信…世间再不会有第二支赤焰军了…”
梅长苏定定想道,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时,突然表情一滞,屏住呼吸,闪身躲进了一旁的破木屏风里。
而屋外的走廊,不知何时竟响起了脚步声,像是正有人朝这边走过来!
梅长苏的心中也因此掀起千层浪花。
今天很早的时候,他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让他无法安心。就现在这样的情况看来,他的预感…
怕是要成真了。
梅长苏不由往屏风更深处缩了缩,垂下眼眸。几乎是同一时间,祠堂沉重的木门被推开来,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有谁走了进来。
隔着屏风,梅长苏看不到来人的脸,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刚想找办法目睹他的真面目时,却被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牢牢锁在了原地。
“蒙大哥,你出去吧,不用跟着我。”
“好吧…陛下,若是有任何事,尽管叫我。”
细碎的脚步声又一次响了起来,渐行渐远。
像是被人压住了胸口,梅长苏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在发现来人就是萧景琰之后,梅长苏整个大脑立刻炸得一片空白,复杂的思绪拧成乱麻,捆绑住他无法移动,
如果景琰知道自己在这里…会不会…
梅长苏合上眼,自知不能再想下去,只得靠墙干听着接下来的动静。
而这边,萧景琰并未察觉自己夜夜期盼的人,也是此行所为的目的,正和自己同处一室,并且仅相隔几步距离。他望向门口悬挂的牌匾,良久,长叹道:“小殊…你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种方式离开我呢…”
为什么就不能留下来,陪着我呢?
萧景琰低下头,眸中流光深邃。他向屋内走去,四下环顾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了灵牌前的香。
萧景琰听到紧绷着的弦断了一根。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心中却是振奋的喜悦与种种情愫。
还在烧的香…还有火星的香…
这…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小殊,只属于他的小殊,此时此刻,正有很大的可能性在这里离他不远的地方,默默注视着他的表现。
萧景琰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但他同时也觉得气愤,气小殊回来还是不肯见自己。若不是他不小心留下破绽,自己这次估计又只能空期盼一场。想到这些,萧景琰敛去了笑容,心暗暗说等找到梅长苏、把他带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罚罚他,让他长记性,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哼,谁叫他让自己夜夜不能寐?心中满满都是那道清瘦身影,哪里还容得下其他一点东西?
躲在屏风后面的梅长苏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匆忙中忘记把香撤掉,不由暗叫不好。
只怕…只怕这次…
梅长苏闭上眼睛。他听到那人脚步声朝这边移了过来,一步一步,像是踏在他的心上,在耳边回荡。
梅长苏长叹一声。
最坏的预想还是发生了。
或许这就是天注定。
“有刺客!!陛…老爷小心!”
外面的蒙挚猛地喊道,瞬时只见五六个黑衣人从屋顶上飞下来,来势汹汹,手里亮了银色的刀剑,直冲背对着他们的萧景琰砍去。
一时间外面混战成一团。萧景琰在听见蒙大统领的警告时急忙弯腰躲开对方攻击,抽出随身携带的佩刀就是杀进了对方的包围圈。在祠堂里的梅长苏可谓是无比着急,害怕萧景琰受伤,却又不能够出面,只能干等待着。他从屏风里面探出身子,紧锁着眉头看向外面混乱的局势——虽说几个回合下来,刺客只剩下不到三个人,但足以可见这帮刺客的来历不小,能与全金陵上下最厉害的高手对峙如此之久,实属不易。
梅长苏着急归着急,却还是十分镇定,在几步开外分析着事况走向。忽然,他表情一变,猛地从屏风后面冲出来,挡在萧景琰的身前。
萧景琰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有温热的、带着铁锈味道的液体,洒在了他的手上。
“景琰…小心…”
他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染满红色的刀尖在那人胸口处显得分外刺眼。
“小殊!!”
蒙挚动手砍死了那名打算偷袭的刺客,剩下的人见状不妙,早已飞身逃走。危险已除,当他转身看向萧景琰时,却发现他跪在地上,怀中抱着个人。他仔细瞧了瞧,脸色顿时大变。
那,那可不就是梅长苏!蒙挚又是惊喜又是困惑,开口问道:“苏先生!怎么会…”
“蒙挚!快,快回宫!朕要宣太医,快!!”
蒙挚有些惊讶,这才发现梅长苏胸口浸了大片鲜红的血,双目紧闭,脸色如纸一般,不见任何唇色。萧景琰红着眼朝他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才把蒙挚轰醒,急忙跟在向马车大步走去的皇上身后跑去驾马。
马车在夜色中行驶开来。发生了这样的事,蒙挚亦是担心万分,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加快了马车的行驶速度,朝皇宫奔去。
而车内,梅长苏躺在当今陛下的怀抱中,面露痛苦之色。他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萧景琰怕又扯大他身上的伤口,也不敢动,只能静静等他说什么。
“景琰…”
他听到那人唤自己,于是急忙握住他冰凉的双手。
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说:
“我在,小殊,我在。
“你别怕。”
萧景琰向窗外望去——他看到宏伟的宫门渐近了,不由愈发用力攥住怀中人的手。
既然回来,这次…
就别想再离开了!
宫门在漆黑的夜空下敞开来,马车远去,留下扬尘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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