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巷北街

弹弹写写涂涂画画

南风行(一)

仍是盛夏时分,山中虽然不似常处那般炎热,但应有的风光却是一点不少,放眼望去四下片片葱绿,阳光正盛,人在山谷中远远就能闻得蝉声悠鸣,和着清风在山谷中回荡开来,显得很是惬意,往日里的阴凉劲也减退了不少,衬得几分生机。
此时隐藏在山顶的楼阁,也多了些许人声。
“飞流,飞流!”
黎纲从外面急匆匆地追了进来,左手上还拿了一提油黄纸包。见房梁上闪过一道黑影,黎纲不由露出几分无奈之色,停下来抬头朝屋顶喊道:“飞流,赶快过来吧!蔺公子给你带了桃花酥,叫我赶快给你送过去,你要是不过来的话,我可就自己都拿走了啊!”
房梁上面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又是一片寂静。黎纲脸上不由得一黑,心默默说道——孩子大了脾气也愈发大了。
哎…找人也难管人也难,这年头啊,真是做什么都难!
“宗主,还是您劝劝飞流吧…蔺公子还在那里等着呢!”
想到这里黎纲摇摇头,转而朝落窗前的屏风欠了欠身,恭敬地说道。语比,只见映在上面的人影闪烁了几下,从后面缓缓步出一名男子来。那人一袭青衫,一头乌发用乳白的缎带草草扎了两下散在背后,衬的面孔雪白,但眉宇间隐藏的丝丝英气却让人不能小看,一双手半举在胸前把玩着青瓷,显得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见忠厚的助手满目愁容,想是在飞流哪里碰了钉子。梅长苏不由微微一笑,转身在小桌前坐下,沏了杯茶清清嗓子开口说道:“不与黎纲闹了,飞流,下来来苏哥哥这里,苏哥哥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他的声音虽听着有些清冷,但却不失温婉。仿佛是收到了动容般的,屋梁上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飞流锁着眉头,目光在梅长苏身上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最后停留在他的笑容中,这才从上面跳了下来,一跃到窗前,气鼓鼓地直指着离他不远的梅长苏,大喊道:
“苏哥哥,坏!玩,不说!”
这猛地一声。
黎纲有点懵了,难道敢情这小祖宗生了快要大半天的气,原来竟是为了他可亲可爱的好好苏哥哥?要不是亲耳听见,打死他他都不信!但…黎纲偏过头,在梅长苏看似不经意的冷冷一瞥甩过来的眼刀下默默把笑咽了回去,冒出一背冷汗。
这大的小的,都真是擅长把别人往死里整的主。
黎纲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感叹,而一旁的自家宗主却早是心下了然。
两年前,跟随他一同入军的蔺晨再次把自己从北境和大渝的战场上趁着胜利之余军中混乱带回来之后,积压了多月的焦虑、伤神,以及边塞恶劣的自然环境,加起来形成种种催化,使梅长苏体内潜伏着的火寒之毒顺势一爆而发,来势汹汹,已不再是单只用凶险二字可以形容的了,彻底把他整个人拉入了鬼门关边口,梅长苏性命危在旦夕,就是晏大夫也束手无策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蔺晨只得铤而走险,以毒攻毒,硬生生地克制住了病情的发展,但也使他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中。幸运的是或许上天不忍一介奇才就此消亡,亦或是觉得他所欠情谊太多,不能就这样逝去,尽管耗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梅长苏终还是醒了过来。虽然他的身体又虚弱了不少,但体内的火寒之毒竟因当初蔺晨为了救他时,万不得已用的下下策导致两毒相冲,因而毒性大大减弱,消了大半。后来经过蔺晨几番检查,也确认不太可能有复发的可能性了。
消息散到江左盟后可谓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而当事人梅长苏也不觉得庆幸,只是从心里感激蔺晨,为了自己硬是按耐住好玩好闹的浪荡性子。他睡了多久,蔺晨就守了他多久,一步不离。所以当梅长苏再次醒后,面对着蔺晨红了的眼眶正色许诺只要等自己调养好身体就和他一同前去游历山水,再不涉世事。这不正是?前几日,蔺晨趁着飞流和甄平等人不在阁内,只等梅长苏向黎纲简单交待了两句之后便把火急火燎地拉下了山看荷花,两人一路上玩玩看看磨到大半夜才回去。殊不知这一去把飞流吓得不轻,以为他的苏哥哥又不要他了,一个人跑走玩失踪,气的一阵大闹,才有了现在这样的景象。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原是人都在这里聚着呢!长苏,小飞流还和你闹脾气呀?”
梅长苏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蔺晨吊儿郎当的腔调给打断了,瞧过去只见他斜倚在门柱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嘻嘻笑道。
“你呀,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我们飞流才不会和我闹脾气的,赶快给飞流道歉!”
梅长苏见状不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从桌后站了起来,向来平静的如水的眼眸中竟带上了点点波光,看得蔺晨一愣,这一时间竟找不出来接上去的话。
梅长苏也不说话,就是这样微笑地看着他。
屋里的空气凝固住了。
旁边的飞流扭头看看二人,于是趁着这个空档,健步上前伸出手臂切断了浪荡医生和儒雅宗主的目光交流,挺身挡在梅长苏身前,脸憋得通红看向蔺晨,眼直瞪他。蔺晨这下才回过神来,干笑了两声,开口说道:“长苏啊,昨天收到你的信,说有要事要和我商议,我就急匆匆地来了,到底是怎么了?”
梅长苏轻轻摸了摸身边蓝衣少年的头——虽然对方还是满脸不情愿,但相比刚才倒是好了许多。给予了一定的安抚后,梅长苏慢慢踱步到窗边,向远处眺着。这窗子倒是也修得巧妙,从这里望下去,可以看到大半个山的景色。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青瓷茶杯,眼波荡漾,像是作出生死选择,耗尽了全身力气一般缓缓吐出一句话:
“蔺晨,我想回金陵…”
“不可能!”
“我还没说为什么要回去,你就急着否定我。蔺晨,你这是何苦?”
梅长苏转过身来,面容上尽是说不清的平静,一双眼睛从容不迫地对上了蔺晨的目光。蔺晨突然觉得自己满腹拒绝的理由凭空消失了,在对上眼前人的视线之后。
这是一场早就注定了结局的争论,蔺晨心想。他终究还是不舍得见梅长苏难过的。
即使他不属于自己。蔺晨眼色沉了沉,接着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罢了,如果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长苏…
我不会阻拦。
但来都来了,不说两句话贫贫嘴,那就太有违自己的本性了。心中做足了功夫,表面上可不能少。蔺晨“哼”了一声,十分不悦地在梅长苏身旁的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故作失望地叹道:“长苏,那日你答应我的事都不作数了吗?你现在回去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我费了快半条命把你从鬼门关带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再去糟蹋自己的。你要是想回去啊…哼!反正我不准!”
“又没说去做什么,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不会爱惜自己的身体呢?”梅长苏来到他面前,轻声说道,脸上也有了几分急切,“答应你的事我都牢牢记着,这次回去是因为…”
“是因为?”
梅长苏垂下头,转过身去一语不发,背后的二人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心中暗是焦急。那清瘦的人影微微颤了颤,仿佛是不经意间提出的话语响起在蔺晨耳畔:
“蔺晨…”
梅长苏长叹一声,看向脸色略有些微妙的琅琊阁少阁主,“我想回去看看…你知道的,如今林氏祠堂已经撤封,我却没有好好地祭拜一次父帅和母亲…我心里难安。蔺晨,如果你真的不打算让我去的话,我…”
梅长苏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本是不信鬼神之人,但一想到血耻复仇后自己再未曾好好祭拜过赤焰军万千将士们的亡魂与家人的灵牌,心中就是刀割一样的痛。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林殊了,尽管两年前,自己虽然作为靖王麾下的谋士苏哲,助昔日好友萧景琰一步步登上了皇位,但梅长苏心里还是有丝缕侥幸的,觉得自己有时和林殊还是会重叠在一起,让人不能分辨。但自从他又一次从北境的战场上被人救回来后,梅长苏这下才真的明白,林殊已经被他亲手推入万丈深渊,而自己,也再不可能是他了。
哪怕是在他的心中…就算再怎么悲痛,也只能屈于事实了吧…
那人,又再次失去了自己,失去了小殊。
从今往后,天下只有闻名震慑的江左盟,而那记忆里意气风发的林家小殊,只止步在少数人的心中,埋没在回忆里。
就算如此,祭拜却还是不能少的,哪怕是作为最后的缅怀…
梅长苏定定看向蔺晨,眼中多了决绝的意思。见苏哥哥这样严肃,飞流也不由一起瞪向蔺晨,等着他做出回答。
只可怜我们风流倜傥的少阁主吃了个哑巴亏,在两人携手夹击下无奈摇了摇头,悻悻说道:“你们两个,真是长志气了。好好好,去去去,让你们去还不行吗?真是的…至于这么瞪我嘛…不管你们了!”
蔺晨叨念着,一甩衣袖走了出去,只留梅长苏和飞流在原地相视而笑。
太平的日子——看到蔺公子气呼呼地走出来的黎纲安心想到。


“胡闹!”
大殿上的气氛沉重的像是要压下来。年轻的帝王罕见地动了怒火,吓得两侧的宫人皆是俯身跪在地上不敢妄动。
“陛下息怒,臣妾并无任何冒犯之意,但皇后与人私通的证据确凿,臣妾只是认为此等大事怎能不予重视,这才来找您,陛下…”
直身跪在华殿中央的妃子也被这怒气吓得不小,身子不由抖得厉害,可既然已经在皇上面前开了口,丽妃狠下心,还是咬咬牙开口说出了这句话,小巧精致的面容上不觉也布了一丝厉色:“陛下,臣妾以为,应当…”
“应当什么?”
萧景琰抬头看向她,眼底深邃,荡着不知名的光,像是要把眼前女子吸进去似的。丽妃被这么一看,心里顿时没了主意,排练了千百次的说辞也忘到了一边,只觉深深的恐惧从背后袭来,竟身体一软,朝着龙椅半栽了下去。
可怜她本想借着岳嫔处的眼线提供的消息借势推倒皇后一把,反倒未曾想会是现在这个局面。见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阴暗,丽妃的脸颊不由阵青阵白,心中直叫不好。
“罢了…你们都退下吧,今天的事,改日再订。在没有进一步的证据证明皇后确实与他人有染之前,先封锁凤宁宫,任何人等不得随意出入。”
萧景琰轻轻用手揉着额头的穴位,把目光从丽妃身上移了开来,给出了出乎意料的回答,“至于丽妃…与其他嫔妃公然拉扯打斗,实在有损宫中形象,责令从今天起禁足一月。这样的结果,朕可让你满意?”
看着跪在红火色镶了金边的地毯上、涂抹着精致妆容的妃子,萧景琰冷笑一声,起身来到她面前,从心底感到一阵厌恶。
这红色,也是你这种低贱之人,可以配的起吗?
萧景琰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微笑。想到这里,帝王伸手就是扼住了丽妃的下巴,弯下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要再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挑起朕对你的兴趣,丽妃…”
“珍惜好你这条命,如果你还想在这个位子上待的话…”
萧景琰扭头坐回了龙椅,低头见面容姣好的女人彻底瘫倒在了地上,萧景琰又是觉得一阵恶心,心中烦闷,挥手叫她身旁的宫女扶她回去后,便遣了殿内的宫人们下去,只留了蒙大统领在这里。
蒙挚见自家皇上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自是十分担心,想要劝些什么,却又碍于君臣身份有别,只得用官方语言句式干巴巴地说道:“陛下,出了这样的事,臣以为…”
“蒙大哥,我想小殊了…”
听到“陛下”称呼二字,年轻的帝王终于负不住多日以来积在心头的重荷,张嘴打断了蒙挚的话,伸手掩住了自己的面容,近乎哀求般地说道:“蒙大哥,你不要这么叫我…你自己看看,我现在所有的东西——这座皇宫,这个天下,这个位置…哪个不是他用自己的命一点点为我搏来的?就是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是他…也是他…”
也是他,夜夜为自己筹谋,为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
萧景琰说不下去了。每说一句话,他就会想起一条关于小殊的回忆,他就能想起自己对待梅长苏的行为。
奸邪谋士?
只顾自身利益不知道半点人情的小人?
每次想到这些,想到梅长苏脸上的绝望,和那漫天大雪里瘦弱单薄的身影,想到他暗中紧攥的手指…他的胸口,就像是插了把刀在上面,传来阵阵刺痛。
他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察觉到这些?
自从再次失去林殊后,每当自己退下朝堂,回到寝宫里,看着繁华的殿堂灯火通明,总会觉得那人仍会眉眼弯弯笑着朝他看来,嘴里念着陛下,俯在自己身边为自己出谋划策。
什么时候,梅长苏的轮廓,已经印记在他的心上,再也忘不了了呢?是往日二人深夜共商国事,沦陷在那双有神的眼睛中的吗?
那自从什么时候,那人已在他的心里扎根,成了自己的病呢?
无数个日夜,萧景琰近乎疯狂地想要梅长苏回来,他想要梅长苏待在他身边,再也不离开。自己对他的心思,在看到边塞呈上来的纸书后终于明了,在席卷而来的悲伤中贯彻到了身体最深处。
他爱梅长苏。
爱到疯狂,爱到麻木…
却爱得低沉。
萧景琰长叹一声,其中夹杂着惊心的沧桑与悲痛:“蒙大哥…为什么你们当初不告诉我,梅长苏…就是小殊呢…这有什么?是,知道之后我一定不会冷静,也一定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欺瞒我,我会有什么样的感受?他要是哪一天暴病死了,是不是这个秘密也会和他一起进坟墓,永远不让我知道?现在他走了,苏宅…也人去楼空…他在时我没能好好待他,还那般过分…到头来一件可以凭吊他的东西,都没有…”
“景琰…”
蒙挚忧心地看向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反正不管他说什么,这位帝王现在正淹没在刻骨伤痛中,一句话也都听不进去。
毕竟他想要的,只有那一个人。
梅长苏。
殿堂上一阵静默。许久,萧景琰开口慢慢问道,声音中竟是难以置信的平静:“下个月,是林将军生辰吧…”
这是个肯定句,但蒙挚还是行礼恭敬回答了一遍:“正是。”
他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要有所动作了。
果然。
“蒙卿听令!下月十八,我要去祭奠林燮林将军的灵牌,除了你与我一同前往之外,其余人皆不能够知道这件事!蒙挚,你可明白?”
话语中满含威慑。蒙挚听到自己跪在地上的声音响起:“是,陛下!”
声音回荡在硕大的殿堂内,也不轻易消散。
萧景琰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他心中正有强烈的预感,这预感让他欣喜,让他疯狂。
那个人,没有走…
他要回来了,来自己身边。
梅长苏。
小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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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且待下次。
另外本文设定是靖王在梅长苏第二次上战场之前就已经继位了,然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感情啊阿啊我好欣慰!
最后希望大家使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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